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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祈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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縱然豐城多災多難,雲霧未散,爆竹卻先炸響了新年。

檐上冰雪滴滴嗒嗒,漸漸有了消融之勢。

陳清和矮下頭鉆過氈簾,屋內新添的爐火燒得正旺,扒開丟至一旁的橘皮被烤蜷了邊。

隨著將門輕推,沁來絲絲涼意,但見院中梅花簇簇,萬般樣式的燈籠高高懸掛,隨風搖曳。

少年著了新衣裳,朱色的袍子在躍起的朝陽下流轉著華光。他興沖沖跑來,正詢問院中灑掃的丫鬟她起未起,一擡眼兩相交匯,當即便從眉眼間綻開了歡喜。

“夫子!新歲吉祥!”他快步上前。

“新歲吉祥。”陳清和挽起唇角,隨手拋去一個橘子。或因未來得及梳妝,一顰一笑間多了些許慵懶愜意地味道。說著,緊了緊身上的白色織花鬥篷,朝屋內轉回。

賀行雲立在院內左右跺了跺腳,被風吹得冷紅了臉,卻是不敢再莽撞冒犯的進她房中,便捧著橘子將掌心暖了又暖。

陳清和於妝臺前落座,一邊細細篦頭,一邊聽著外面的動靜,喚道:“別傻站著了,大過年裏再染了風寒。到屋裏自己拿橘子吃。”

聞聲,他當即的樂了,巴巴便跟了進來。

一轉身,恍過氈簾,見日光傾透八角欞花窗,長如錦緞的發絲在指尖流淌,令他不禁想起詩中言‘夜來幽夢忽還鄉,小軒窗,正梳妝。’原來是這般歲月靜好的模樣。

只可惜卻是‘料得年年腸斷處,明月夜,短松岡。’

“老盯著我作甚?可是我這花鈿畫歪了?”

陳清和察覺他久久不曾挪開的目光,回頭來故問道。

賀行雲張了張口,腿腳卻先行,回過神時已是走到了她的身邊。

“嗯…”他私心撒了謊,拿過她手中的妝筆,在胭脂上輕沾了兩下。

俯身間遮擋住了所有光線,掃在她半邊臉龐的鼻息滾燙,她目光直視著前方,發覺他寬闊的胸膛已是青年人模樣,於是不自然地微微昂起下巴,撞見了喉頭滾動間因克制而發顫地睫毛。

隨著額間一點涼,遍體酥麻。

“這樣,如何?”

他緊張地收筆時抖了一下,好在筆尖已經離開她的肌膚,沒有將那朵梅花碰花。

後退去一些,將銅鏡捧於她的面前。

陳清和仔細照了照,仿若未覺空氣中隱隱彌漫的情愫,笑道:“好看。”

於是賀行雲也笑了起來:“是好看。”

只是,他眼裏好看的,不是花鈿。

看著女子一雙素手靈活地將長發挽做發髻,在妝奩中挑選著珠釵。

賀行雲小心翼翼試探問:“今晚宮中設宴,我要隨著父親母親一同進宮去,不能與夫子一同過年。但宮宴散了,便會緊著回來!一起守歲…可好?”

陳清和歪了歪腦袋,將一支金累絲紅寶石步搖沒入發間,應道:“嗯,我等你回來。”

他緊捏著手中銅鏡,面上已染上喜色,又連忙追問:“待夫子梳妝完,我們去城中老樟樹掛紅繩吧!雖然時間是趕了些,可我還是想與夫子一起去祈福。”

少年目光熱切,恨不得要將心捧出來般,一些意圖實在是太過明顯。雖在她的計劃之中,可她卻並沒有挑破的打算。

有些東西,就維持在呼之欲出卻又沒能言明的階段最好;若言明了,總歸要回應、要許諾,謊言便越來越大,刀子也越來越痛。

又總不能說,若有需要,她還要接著引誘他父親。

只待梳妝好,懷裏揣起個湯婆子,邊往外走邊聊起其他:“那我們現在就走吧。是在路的正中間那棵嗎?之前我便好奇,那樹看起來少說得有上百年了,通身纏著紅布條,可是有什麽說法?”

賀行雲匆匆將銅鏡擺回妝臺,三兩步並肩,並不知她心中諸多事,道:“據說,□□年間京中曾發大火,燒毀數千民房,可直至此樹前竟是自己滅了。於是代代相傳那樟樹有靈,便就有了這麽個習俗;過年時在樹上掛紅繩、寫下自己的願望,就會得到保佑。”

“倒是有趣。”她含笑將頭點了點。

冬慶早早備好了馬車,已在府外候著。

賀行雲為著小心思鬥膽,主動在她上馬車時伸手攙了一下。這本該是下人做的,尋常她也沒那麽嬌貴,從來用不著。可他一個相府公子,一慣被人伺候,卻於她面前肯如此屈尊。陳清和動作一頓,但隨即什麽也沒說,默默受了。

且聽街上人聲鼎沸,鼓樂喧天;撩開車簾望去,茶樓酒肆正貼窗花、掛紅綢,觥籌交錯間舞娘的裙擺伴隨簌簌鈴響旋轉成花。

即便才早上就已熱鬧非凡,不愧為最繁榮的都城,此等沸騰的人間煙火實是獨有。

“公子,夫子,到了。”

冬慶將馬車穩穩地停在街邊,搓著手,從嘴巴裏哈出一道白煙。

老樟樹下圍了一圈又一圈的百姓,有手中拿著紅繩還未掛,碰到了鄰裏故舊彼此噓寒問暖;有踮著腳甩了又甩,試圖高掛,以求更為靈驗;又有孩童錯了字,塗塗改改,已將紅繩染得烏黑一片。

賀行雲去買了兩條紅繩,身旁百姓推推搡搡,與她好不容易才尋了處桌案,只待旁人寫完了將筆接過。

陳清和自然而然地拿起墨條,為他細細磨墨。賀行雲紅著臉,卻有些不好意思當著她面寫。

直到有人催促:“小公子,你的毛筆還用不用了?”

他這才回神。

陳清和不再故意逗他,專心將自己的紅繩鋪平,從另一人手中接過了筆。

片刻,兩人前後停筆。

繞著那樟樹轉了兩圈,才算挑到了滿意的位置。

賀行雲想將自己的紅繩掛得高些再高些,也甩起胳膊。便叫陳清和瞧著笑彎了眼睛。

“你寫的是什麽願望,這麽迫切?”她踮起腳尖,探頭去望。

賀行雲下意識扯住她胳膊,想攔下她,不欲被看到。

可陳清和還是看到了。

——明燈三千,盼與夫子,長似今年。

賀行雲著了急:“我也要看夫子寫的是什麽!”

他不敢與她對視,急哄哄就去看她的紅繩。

陳清和攔他不及。

‘風停雨止,歸桑梓。’

七個字映入眼簾。

“…”

賀行雲瞬間怔了神。

一個想留,一個想回。倒是他忘了,他們本就一個天南一個地北。

人群喧囂,兩人默契的沒有再提起彼此的紅繩,沈默地仰望起風中飄蕩著的千千萬萬個願望。

突然,她看到了好長一條,別風淮雨的,又若狗爬,上面唯賀行雲三個字最醒目。

“小公子,這兒有同你有關的紅繩。”陳清和有意緩解氛圍,主動開口。

“我?”

賀行雲湊過來,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。

只見那條紅繩被掛的很高,甚至比他那條還要高上一截,看起來似是專門拿了梯子才能爬得如此,急切的恨不得各路神明路過時一打眼便能瞧見。

他仰著脖子,有些困難的一字一字念了出來:“願,吾兄弟,賀行雲…春考榜上有名,來年官運亨通…保我一世有酒有肉。”

什麽出息!不用想,這定是盛長明的傑作。

賀行雲實在哭笑不得,又覺得有些許丟人,跳了兩下想給他扯下來,免得在樹上飄一年,非叫百姓們口耳相傳笑掉大牙不可!

可轉而又想到這是盛長明好不容易掛上去的,到底一片心意,便努力勸說自己,這樹上千千萬萬條願望,不定比這丟人的多了去了。不知不覺間,竟在樹下望了許久。

“冬慶!”他朝街邊高聲喚道。

“誒。”

“去給我搬個梯子來。”

“啊?”

冬慶眨巴眨巴眼。盡管滿臉不解,卻還是利索地跑去照做。

不多時人群中便突兀地架起了一把梯子。

陳清和與冬慶一左一右扶著,一個是看熱鬧,一個是扶著自己的後半生。

冬慶緊緊抱住梯子,扯著嗓子千千萬萬遍叮囑:“公子,您慢著點,一定要小心啊!”

這要是摔下來,出個三長兩短,那他也要三長兩短了。

賀行雲沒有搭理冬慶,而是高擡胳膊,一手抻平那紅繩,一手在那歪扭七八的字旁邊寫下了個大大的‘好’。

什麽神啊佛啊的,都不要緊,無論前路與否,他是一定會罩著他的。

陳清和望著他的動作,眉頭不自覺地蹙起,突然覺得風有些寒涼。

“好了,我們回去吧。”

賀行雲將筆歸至案上,拍拍手,一如來時歡快的模樣。可回到車廂那沈長的無言還是暴露了重重心事。

一路既短又漫長,在絲竹管弦中搖搖晃晃,最終還是停了下來。

賀韞已派了人催。

“夫子,那我先去了。”他袖下的手將衣料扯得發皺,然千言萬語,又不知從何說起,最終下了馬車,只重覆道:“我會快些回來,同夫子一起守歲!”

“我記得了。”

陳清和應道。

目送著他登上另一輛馬車朝著宮中方向漸漸遠去,長長一聲嘆。

想他如今愁苦的還是不能將意中人留下,於未來正欲一展宏圖;可在新的一年等著他的是什麽,再沒有人比她更清楚。但她只能眼睜睜的任時間走向它註定的結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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